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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可辛,“一种固执的,对人性的敏感”
来源: | 作者: 管理员 | 发布时间: 972天前 | 1464 次浏览 | 分享到:
父亲陈铜民曾告诫陈可辛:电影是商品,需要收回成本,因此不可以成为艺术,除非你的艺术可以让大家都懂。

《陈可辛 自己的路》一书中曾提到:陈可辛怀疑,也许是家庭背景赋予自身“模糊的泰国身份”,带给了自己多年持有的一种工作态度——“尽量去生存”。

不知这句话是否适合用来回应这些年里,所有外界对于他“多变”创作风格的揣测。

2020年9月25日,注定要成为陈可辛几十年的电影生涯中,又一个不可被忽略的节点:拍摄历时3年的《夺冠》,在这个特殊年份里,作为首个复工后长假档的“头炮”提档上映。

“可能是目前香港最佳监制”的陈可辛,作为导演的创作力也一直有目共睹:他是可以拍《金枝玉叶》《甜蜜蜜》,透过细腻的爱情来观望社会的陈可辛,也是可以拍《中国合伙人》,直白讲述普通人的“成功学”与“中国梦”的陈可辛。

如今,他“开始拍体育电影了”——从宣布要拍《李娜》的那天开始,陈可辛的创作兴趣点,看起来正转向这个国内影人极少涉及的领域,加上《夺冠》,这接连开机的两部片,都关乎国内体育界热门的头部“大IP”,且这些人物早已超脱体育领域,更是国人心中自我奋斗、时代风物的顶尖代表。一时间,所谓主旋律的基调似乎被锁定。

如果一切仅仅与风格相关,那么也许陈可辛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电影作者;在电影圈耕作多年,到底什么才是他坚持创作的幕后推力?这些看似多样的题材,在他陈氏电影棋局中每一步的走棋,是否有章法可循?

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

“身临其境般的比赛现场”无疑是《夺冠》最大的卖点之一,多于一般电影的机位、各种运动场面复杂镜头的抓拍,让陈可辛觉得“比赛的戏份我快拍晕过去了”。

当然,最重要的是,作为一部电影,它可能还需要一些结束了影院沉浸式的热血燃情体验后,也能被不断回味起的部分。通常来说,就是一个完整而有感染力的故事——这也是电影以“故事片”的模样初诞生时,那个简单纯粹的起点。

能看得出,《夺冠》尽管有各种大主题必须要去完成,陈可辛仍在试图讲好一些内核性的故事——

除了三场经典的国际比赛,《夺冠》里另一条主要的故事线,便是郎平、陈忠和这两位从青春到白头的老友之间,彼此不多言语的友谊。

与中国女排的历史并线,两位主角共同及各自的人生经历亦是风雨兼程、与女排息息相关;而比起“女排精神的炼成”,郎陈之间亦师生、亦朋友、亦对手的关系,成为更可以从普通人视角被感知到的存在——在影片中,它也被具化为出国登机前约定的一杯咖啡,或是远隔重洋的颁奖礼电话直播等小细节。

《夺冠》这样的电影,客观上需要一种人性视角的观察,来平衡较为宏大主题的分量;但同时,对于陈可辛的电影创作来说,故事可能一直都是骨肉一样的基本存在。

大学就读于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陈可辛,错过了电影专业,而最终选择了历史系,却意外觉得读得很开心,因为“有很多故事可以听”;这些故事让他得以“接触到很多东西”,大学生活变得“很有价值”。

也许是从那时起,陈可辛开始笃信故事的能量:它成为连接现实世界与电影世界的纽带,甚至成为他有意无意中,为自己的电影所设定的最为本质的组成。

他曾执导的多部电影,如《三更之回家》《亲爱的》等,都有一个足够“有力量”的故事,来刺激到讲故事的欲望。另一方面,与他合作多年的编剧林爱华曾透露:陈可辛觉得好的故事不一定要拍,他会要求每一部都是之前未做过的、很特别的,才会着手去做——这让他总有新鲜的故事。

陈可辛会去哪里,寻找那一个“特别的故事”呢?

每个人物都是尊雕塑作品

父亲陈铜民曾告诫陈可辛:电影是商品,需要收回成本,因此不可以成为艺术,除非你的艺术可以让大家都懂。

也许这多少影响了陈可辛日后在寻找他的电影故事时,总想要一些“具体的、与生活贴近的东西”——这明显地体现为他的镜头里,那些大人物或是市井小民所共有的,人性的部分。

不论是出于自觉,还是多年经验养成的惯性,在他的故事里,最重要的永远是人。

讲奋斗精神的《夺冠》里,也是有“人”的存在与演变的:

从“女排没有‘我’,只有‘我们’”,到“你不用成为我,你要成为你自己”,在铁打的队伍背后,个体的人格悄悄完成了一场觉醒,成为人物在冠军路上前行的内在动因,是故事推进过程中一抹人性的底色。

一段异国超市里几乎无台词的内心戏,描述了中美比赛后受到质疑甚至谩骂,表面波澜不惊、内心却早已失神的郎平:捧起的西瓜,是形如排球的诅咒;超市称重台上指针的摇摆声,也和赛场上冰冷的比分牌翻动声如出一辙。

在影片讲述的最后一场大赛——2016年里约奥运会对抗巴西队的决胜之战中,第5局才出现来之不易的胜利时刻,电影音效却选择了寂静无声。不同于1981年日本世界杯首夺冠时大街小巷震耳欲聋的欢腾,这一刻的成功,退守为了一种抽离的旁观、一种了然于胸后的释然。

这些隐藏在主线后的细节,可以理解为创作者出于人性角度的观察和解读,留下了个人印记。

导演黄建新曾谈起陈可辛与其它香港导演的不同:他认为一般来说,香港导演对于观众口味的直觉很快,会根据市场适时变化,不太会固执己见;而陈可辛“有一种固执的,对人性的敏感”,一种“可贵的,内心深处的感知”,因此他的电影一般也不会“只走情节”。

有了这样敏感的观察,下一步便是将其转化为合适的镜头语言。从这一点上来看,陈可辛的表达思路类似于一位人像雕塑家:面对的创作主体永远是人,每一刀的雕刻,都是为了逐渐凸现出人物的轮廓,所有的故事情节,也都悉数埋藏在了这尊人像中;于是人成了故事本身,故事也揭开了人的面貌。

每个人物单独拿出来都可以独立成一尊雕塑作品,是这种手法的终极目标。这当然不是陈可辛的专属,但可能已成为他的一种创作倾向。在他曾执导的《如果·爱》《武侠》等影片中,每个主要人物都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“雕塑感”:或有一种招牌动作、一个代表性表情,或有鲜明的性格、执着的信仰;正如米开朗琪罗的《大卫》象征了力量与征服,古希腊的雕塑《拉奥孔》传递了悲剧与痛苦。

陈可辛在《夺冠》中延续了这种“用说人来说故事”的思路,客观上也给了“中国的体育片应该怎么拍”这个问题一种可能的答案。不能说这道题已经解答得十分完美,毕竟客观地说,《夺冠》的边界感让人物的塑造不够完整,超出生活的艺术化部分也确稍有尴尬,但作为一次试新,总能为后来的同类型电影提供样本与思考。

陈可辛曾在一次采访中坦言:“找我拍中国女排后,我其实有点奇怪,这么好的题材为什么这些年都没人拍?”

确实,国内的体育电影仍处于摸索的状态,来自各方面的难度可能让多数影人却步。但同时,《夺冠》过后,《独自上场》(即《李娜》)也进入终剪;随着体育题材逐渐进入大众视野,也许会鼓励更多的导演进入这一领域,并尝试不同的创作思路。

“北上”与“国际化”的电影与心灵之路

在开拓新领域这件事上,陈可辛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。

父母都是泰国华侨,陈可辛从小的生活辗转于泰国与中国间,加上大学时在美国的求学经历,让他的成长伴随着来自亚洲、世界不同地区的文化影响。

1998年,陈可辛为美国梦工厂开拍自己的首部好莱坞电影,美国版的《甜蜜蜜》——《情书》。2000年,陈可辛成立Applause Pictures,力图用“泛亚洲”的合拍理念,来为香港电影找到新的发展方向。

《见鬼》和《三更》系列是“泛亚洲”理念初期阶段“扭转局势”的功臣,鬼片的类型多少出乎了陈可辛的计划,但也从口碑和资金上为公司打下了继续探索的根基。

直到2005年,陈可辛首部进军内地的作品《如果·爱》上映,影片不仅从合作拍摄模式上,也从音乐剧的形式上,迈出了引人注目的一步。陈可辛晚于一些其它香港导演的“北上”发展之路,却意外越走越顺。

这也许和他独特的个人生活背景、中西方文化理念的交融不无关系,也可能因他“尽量去生存”的求生哲学,误打误撞闯出了一条路。

到了拍摄《夺冠》的契机,这种国际资源与文化的藩篱依旧在被试图打破。

比如演员方面,可以看到前日本国家女排队员中道瞳、前美国国家女排队员洛根·汤姆、前巴西国家女排队员杰奎琳·卡瓦霍等国际顶尖排球运动员参与本色出演。同样的,在拍摄《李娜》时,为还原李娜2014年澳网夺冠场景,陈可辛邀请了李娜曾经的对手,斯洛伐克网球选手齐布尔科娃来到武汉参与拍摄。

其实,国际合作在中国电影届已成常态,打破地域限制、为拍摄争取更广泛的资源,是大势所趋。而在解决了资源流通的问题后,更重要的也许是消除各种意义上的固步自封,从内心获得更宽阔的视野。

《夺冠》里有一段郎平教练对队员提出的“灵魂拷问”:如果不是为了父母、不是为了成为别人,那么想想自己“为什么要打排球”?

虽然直白得有些令人尴尬,但能在这样的电影中保持这样的发问,已经十分宝贵。具有人类共性的问题,更容易得到不同文化背景人们的共鸣,更值得被放大探讨。

一种牵强的猜测是:陈可辛在《夺冠》人物的心路历程中,亦契合了自己的一部分心境——“身份模糊”的他也在寻找着自我认同,面对荣誉或失败,能确保自己不被打倒的,只有发自内心的自信和底气。

不止是陈可辛,我们每个人,都是这个问题的被拷问者。

也许这就是为什么,《夺冠》中郎平的这句台词(大意)会成为近日被热议的金句:为什么中国人曾经那么看重一场比赛的输赢?是因为我们的内心还不够强大。